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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纪要| 世界遗产与日本文化财保护制度中的文化景观

发布时间:2018-03-08  阅读次数:1211

       “文化景观”原是文化地理学中的概念,它强调人类的文化是动因,自然地域为载体,而文化景观则是人类文化持续作用于自然地域后呈现的结果。为填补世界遗产体系中自然遗产与文化遗产之间的空白,1992年世界遗产分类中增加了文化景观的类别,在此之后文化景观的概念与方法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亚洲,日本于2004年在文化财保护体系中增加了文化景观这一类别,文化景观的保护取得了法定地位。而对于文化景观的保护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呢?是否只要有制度设计就足够呢?

       作为开春第一讲,2018年3月8日筑波大学世界遗产专攻黑田乃生教授到访复旦文博系,与中心师生探讨了世界遗产与日本文化财保护制度中文化景观的相关问题。

图1 黑田乃生教授

一、文化景观是什么?
       什么是“文化景观”?我最喜欢的一种描述是——文化景观是一面可以映照其来源文化的镜子(These cultural landscapes mirror the cultures which created them)。

       首先,我们来看“景观”的定义——中村良夫认为景观是“围绕人的环境之景(人間をとりまく環境のながめ)”;英国地理学家Denis E. Cosgrove把景观定义为“看的方式(way of seeing)”;在日本还有一种说法叫做“景观十年,风景百年,风土千年”。由于成长环境或时代差异等原因,不同的人对同一种景观的“看法”也会有所不同。此外,随着功能的丧失,景观也会改变。左图是人们还在耕种的梯田,右边则是已经被抛荒的梯田。可以看到,如果没有农业的传承,原有的景观难以为继——这是景观的脆弱性。


图2 有人耕种的梯田 

图3 被抛荒的梯田

       文化景观的价值包括看得见的价值和看不见的价值两个部分。比如冲绳县的世界文化遗产琉球王国城堡遗产群,它曾经是琉球王国的信仰之地,现在也有人到那里进行祭拜。还有大家非常熟悉的富士山,它除了可见的、非常美丽的景观外,还有很多不可见的价值。由景观支撑的信仰是不可视的,因此只保护可视的部分是远远不够的。

图4 琉球王国城堡遗产群

图5 富士山

       当我们在看一个文化景观时,必须要把它相关联的要素综合起来考虑。以2007年登录《世界遗产名录》的石见银山为例,与其相关的采矿坑道、聚落、街道、港口和遗迹等,所有这些要素都被视为世界遗产的一部分。因此,石见银山不仅是一个银矿,而且是一个与银的产业链相关的综合体。

图6 世界遗产地石见银山

图7 石见银山的挖银坑道

图8 石见银山拥有1300年历史的温泉街

二、世界遗产中的文化景观
       考虑到世界遗产分布存在的地区偏向性问题(欧洲国家数量多,亚非国家数量少),世界遗产大会启动了一项全球计划,目标是——第一、要优先考虑那些还没有世界遗产的国家;第二、要注重亚非国家遗产价值的多样性;第三、要注重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之间数量的平衡。

在这个背景下,“文化景观”概念的引入具有重要意义——保护文化景观可以使由人类活动所维系的土地利用机制得以保护和持续;另外,它对保护动植物种群起到很大作用;最后,它可以增进人们对地域社会的认知。例如白川乡被评为世界遗产之后,这里的居民重新认识到了家乡的价值。关于未来应该怎样保护白川乡,大家也会一起出谋划策。

图9 白川乡的村民会议

       要成为世界遗产,需要满足真实性与完整性两个标准。关于文化景观真实性的评价,基于史实和种类也可以对文化景观进行分类,但需要根据各个场所的独自性进行评价;另外,必须考虑景观所属的文化背景(文脉)。

       而关于完整性的评价,首先要看体现该活态遗产价值的必要的要素是否包含其中;其次要看可否确保足够大的面积来体现遗产的特征、过程与意义;再次要看它是否受到破坏性的开发。

 

三、日本文化财体系中的文化景观

       现在,文化景观是日本文化财体系中的一个类型。在日本,成为文化财有三种途径——第一种是由日本中央政府直接指定;第二种是登录,即为了保护尽可能多的文化财,根据资料在国家进行登记;最后一种是选定,由地方政府确定后向国家推荐,再由国家来判断是否把它列入重要文化景观。

       选定的基准也有很多种,例如九州的别府温泉,它作为重要文化景观的正式名称叫做“别府温泉的雾气”,实际上它是要保护那些能产生温泉雾气的建筑物或地点。下图是位于九州的乡村,从照片上来看非常普通,但其实是600年来延续了同样耕作方式的、历史非常悠久的乡村。在日本这样的乡村已经越来越少了,所以它的价值很高。

图10 田染荘小崎农村景观

       针对文化景观的调查内容包括地域概要、土地利用状况、景观构成要素、景观认知和景观价值五个方面。以四国游子水荷浦梯田的土豆田景观的报告书为例,前三个部分和世界遗产申请书差异不大,但是“景观认知”部分是日本文化景观调查的特点。通过问卷调查,我们了解到这个地方的农民对于是否让孩子继承农业有所犹豫,而周边城市里的居民希望美丽的梯田景观可以保留。这个调查可以促进相互交流,加深理解。通过以上四项调查,最后来确定景观本质的价值,然后进行申报。

       日本的“重要文化景观”是由都道府县、市町村(地方政府)提出申请后,再由文部科学大臣选定的。而景观规划是属于城市规划中的一部分,所以在地方政府中,负责城市规划的人和负责文化财保护的人如果不交流与合作的话,是无法完成申报的。

       被选定为重要文化景观后,会带来一些直接或间接的利益。直接的好处包括:修理、修景的费用将由国家承担一半,市、县等地方政府也会给予一部分补贴,重要的房屋与土地的税金也可以减半。间接的好处包括是被选定为重要文化景观之后,知名度大增,价值被广泛认知,因此本地产品的附加价值与旅游观光价值也随之提升。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正如政策大学院大学名誉教授篠原修所言:“虽然直接利益很少,但很多地区依然对申报工作非常热心。很大原因是因为通过这个制度,当地居民开始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其实是十分有价值的。”——这是选定制度最大的意义所在。

 

四、尾声

       最后,黑田教授以她长期从事研究的白川乡五箇山合掌村为例,谈到了她所认为的文化景观保护中的关键要素。

       白川乡五箇山合掌村的传统建筑以倾斜度为60º的茅草屋顶闻名于世,每年村子里都会举办一些活动,由年长的村民来教学生怎样割稻子、怎样更换屋顶的茅草,以及怎样制作堆放在房屋门口的茅草垛等,通过这些活动可以感受到不同世代的人们是如何传承与复兴传统技艺的。

图11 白川乡的合掌造民居

图12 村民们一起更换屋顶的茅草

图13 孩子们在学习如何割稻草

图14 一起制作茅草垛的活动

       另外,每年九月是当地的浊酒节,每家每户都会用自己家种的米酿成酒,此外还会进行一些节目表演。这些活动虽然没有被记录进世界遗产的内容里,但是当地居民认为它很重要。


图15 每年九月的浊酒节

       除了居民以外,当地还有来自别的地区甚至外国的志愿者,他们也一起在为白川乡的保护而努力。而正因为创造、继承文化景观的是一个一个的“人”,因此培育每个人的保护之心,培育守护文化景观之人,乃是重中之重。

交流环节


杜晓帆教授:

       虽然中国已经拥有若干世界遗产文化景观,但真正理解文化景观的人极少,关于文化景观的学术讨论也是很缺乏的。今天黑田老师从各个角度对文化景观作了介绍,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日本在自己的文化财保护制度中对于文化景观有自己的理解,但我们国家对于什么是中国的文化景观仍十分模糊。

       我今天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经营的重要性和人的活动的重要性,因为没有人的活动和经营,文化景观也就不复存在。现在我们有那么多的乡村成为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是在做相关保护规划的时候,却很少去关注人的活动,这是需要引起我们重视的。


图16 杜晓帆教授点评

Q
侯实老师:

       讲座中提到的农民是否愿意继续种田的问题,其实在中国也经常碰到。如果让农民继续种田,他就无法维持自己的基本生活,而如果农民不继续种田,景观就无法保留。所以是否有办法能让农业在这些地方继续维持?
黑田乃生教授:
       日本有农林水产省专门负责对农业进行支持,日本政府虽然大力保护农业,但整个国家的人口在不断减少,从事农业的人口更是持续减少。在白川乡只凭从事农业活动来维持生活的人几乎没有,一般是在别的地方也有工作,比如说经营特产店。在这个背景下,从那些重要的文化景观开始保护,让它能延续传承下来,这是文化财保护制度中设立文化景观类别的意义所在。
 

Q
周紫檀(硕士研究生):

       白川乡原来每家每户门口的茅草垛现在还有现实价值吗?政府在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展示方面是如何进行操作的?
黑田乃生教授:
       这样的茅草垛现在已经不再做了,因为制作它的传统已经濒临绝灭了,大家想要对它进行保护所以才会举办这样的活动。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问题,在日本分为重要无形文化财和重要无形民俗文化财这两小支,由政府来指定掌握这项技术的人,或对技术本身来进行保护。例如,会将建筑物本身指定为有形文化财来保护,而建造建筑物的技术则认定为重要无形文化财,以进行一体化保护。


Q
赵晓梅老师:

       关于将“文化景观”作为一种方法论还是作为一种遗产类型的问题,您是怎么看待的?在日本,从事建筑、规划的学者和从事文化财保护的学者,他们之间是如何进行合作的?
黑田乃生教授:
       对于把文化景观作为一种方法论我不是很了解,文化景观确实是一个非常暧昧和不确定的概念,但我认为只要能利用这个概念来对一些之前没有得到保护的东西进行保护,那就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关于第二个问题,在日本不同政府部门之间的相互协作是非常困难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由城市规划部门主导,然后让文化财部门来协作。作为大学教授的话,会参与最初价值评定的那一部分调查工作。另外在制定景观规划时,当地政府必须邀请专家和村民,和政府工作人员一起组成一个委员会,这时大学老师也会作为专家被邀请参加。


Q
杜晓帆教授:

       在您关于白川乡的著作中有一个针对居民的调查,有几组数据显示当时有一部分居民是反对白川乡成为世界遗产的。而现在又经过了这20多年的变化,游客越来越多,很多农业活动甚至已经变成了一种表演,那么现在当地居民对于白川乡成为世界遗产的看法是怎样的呢?
黑田乃生教授:
       最初白川乡申报世界遗产的时候,确实是有大约一半的居民反对,因为成为世界遗产后会有很多的观光客进来,他们担心这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影响。现在的情况因为没有进行问卷调查,所以具体的数据不清楚。

       但是对于现在白川乡的年轻人来说,他们几乎一出生,就发现白川乡已经是世界文化遗产了,他们这一辈人对于白川乡成为世界遗产这件事不会抱有好或者不好的印象,而是从记事起就有“自己的故乡是世界遗产”的认知。在我看来,现在的年轻一辈可能还是对白川乡是世界遗产这个事实抱有肯定态度的。

       另外,白川乡现在的农田分为两种保护模式,一是居民自己耕种,出产的稻米以满足自己生活所需,或赠送亲戚朋友所用;而如果自己无法耕种的话,则会有农业协会的人来替你耕种。因为白川乡世界遗产范围内的稻田是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是下了很大的力气来进行保护的。

 

Q
外系同学:

       现在有规定,每个国家每年只能有一个遗产地参加世界文化遗产的评选,所以竞争会很激烈,想知道日本是怎样来组织这个推选工作的?另外,为什么当年会选择白川乡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黑田乃生教授:
       日本的世界遗产推选方式是,由约20位专家组成世界遗产推选委员会,每年会从预备清单中挑选出已做好准备工作的遗产地。然后遗产地所属政府会派人到文化厅接受推选委员会的面试,最后通过面试决定推选哪一个遗产地去参加评选。

       白川乡是出于居民自发的保护而成为了日本的文化财,但申报世界遗产却是日本国中央政府向白川乡提出的倡议。因为当时有一个非常了解世界遗产申报流程的专家,正值1992年提出了重视多元价值的理念,他觉得这对于白川乡是个契机,所以就主动联系了白川乡和五箇山。
       讲座结束后,杜晓帆教授向黑田乃生教授颁发了复旦大学国土与文化资源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的聘书并合影留念。希望双方在地们工作站的合作基础上,能有进一步的交流与合作。


图17 讲座后的师生合影

注:图2、3、4、5、6、7、8、9、10、11、12、13、14、15来自讲座PPT,图1、16、17来自现场摄影。


文字整理/张安、石鼎
会场摄影/汪哲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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