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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楼上村 | 口述楼上:活态遗产社区教育村民工作坊

发布时间:2023-07-01  阅读次数:109

 

乡村遗产是在漫长的历史时期,由当地居民通过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持续作用于一定自然环境而形成的,作为研究乡村人地关系的可读文本,记载着乡村社群多样的生存智慧。其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在于活态性,村民在日常生产生活的惯习实践中不断维系着村落中的劳作模式、场所记忆、 本土信仰、 传说故事等,以此为脉络,继承着村落传统,也构成了乡村遗产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村民自身对于遗产的认知,对于地方文化的表达便显得格外重要。

 

2023年7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活态遗产与社区发展教席、复旦大学国土与文化资源研究中心、复旦大学润物乡村知行社在贵州楼上村发起“活态遗产社区教育——楼上村2023村民工作坊”。本次工作坊以楼上村民尤其是社区青少年为主要参与者,以增进遗产地居民对于文化遗产的理解认同为主要目标,旨在提升村落社区中的年轻一代主动了解、关怀、传承家乡历史遗产的兴趣与能力。

 

本次村民工作坊内容共分为3个版块。第一版块为“口述楼上”采集、记录活动,邀请参与者围绕村落历史、遗产相关的特定主题,提出感兴趣的问题,设计口述史访谈提纲,走访村民进行沟通交流、内容采集、视频录制与档案制作;第二版块为村民遗产保护培训教育活动,依托楼上村“村民夜校”开展主题讲座与对话讨论,各年龄段的村民们广泛参与其中;版块三为社区青少年遗产研讨,面向村落中以大学生、中学生为主的青少年群体,以讲座授课、主题研讨、参观踏访、问卷调查等形式开展,并作为成果输出,共同参与楼上村社区文化导览阐释系统的内容设计。

 

本文为工作坊“口述楼上”部分的回顾与总结。

 

 

楼上村 · 口述历史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明弘治六年(1493年),楼上村始祖周伯泉自四川迁居黔地,定居石阡,家族繁衍,将彼时的“寨纪”之地发展为现今的楼上村。530年间,楼上村民在人与自然的共生中,累积经验,探索方法。梯田如何分水灌溉,村落如何布局,四世祖周国祯何以修楠桂诸桥,这些蕴含着生存智慧、审美意蕴、宗族文化的历史信息在族群代际间口口相传,得以延续。每一代村民在各自的时代背景下,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命运承转体验中,对传承自上一代的知识、情感,进行阐释与再创造。

 

近代以来,伴随中国社会的百年激荡,乡村书写的是一部“告别过去”的历史。村落年轻一代的成长背景,与其父辈、祖辈已截然不同。当“祖产”变为“遗产”并逐渐丧失使用功能,在年轻人的生活记忆中隐没,求学、务工所带来的空间转换与人口流动愈发频繁,将当代生活与前人经验承传相连的乡土文化传续机制,正处在薪尽火灭之际。

 

 

口述史调查主题类型  绘制:胡媛媛

 

年轻一代在参与口述史调查的过程中,通过对话与交流,聆听长者世代相传、亲身经历的故事,感受他们对于村落和遗产的记忆、情感,能够快速拉近与历史的距离。除却族谱中记载的具有典型性的人物、事迹,普通村民个体的生命经历在一段段独白中清晰铺陈,乡村遗产的内涵也逐渐具体、完整。

 

周氏宗祠-口述史课堂

 

 

本次工作坊的口述史录制活动涵盖村落历史、物质遗产、非遗技艺、集体记忆等多个方面的主题内容,下面将选取三个案例具体陈述。

 

 

01

一栋民居中的村史变迁:周永萼宅口述史调查

 

 

7月8日,楼上村大学生周富婷作为主要访谈人,与团队成员一起前往国保民居周永萼宅,与该户周永萼、周政文两代人,围绕祖宅的传承与变迁、家族文化教育传承与人才培养、文物保护过程中的村民感知与价值认同等话题展开口述史调查。

 

 

周永萼宅

 

楼上村民居,三合院形制,由正房和东西厢房组成。正房为清代保护建筑。明间前檐装有三关六扇门形制,窗花精美,窗棂镶嵌雕刻有虫鱼鸟兽、花卉神鹿等图像。

 

除窗花外,此宅正房悬挂两块牌匾,外檐下悬挂匾额内容为“会绍耆英”,另一块为“松操鹤算”,挂在内间正上方,皆是民国时期亲朋好友给他家祖先祝寿时赠送的,显示出楼上敬老爱亲的族风传统。

 

周永萼宅平面布局示意图  绘制:胡媛媛

 

周永萼宅口述史采集计划

 

周永萼老人出生于1940年,现居住于国保民居周永萼宅中,其父亲周道成曾为楼上周氏族长、楼上小学校长,并担任过乡长,刚解放时去世。土改中,其户被定性为“地主”,他不得不辍学回家务农。老宅的左半边被分给村里的一户贫下中农居住,自己和兄弟姊妹五人住在现周永萼宅的正房右间。

 

在随后的集体化时期与文革期间,家人与这半侧房屋一起几经沉浮,长达二十年。精美的窗花被涂上黄泥,门柱被锯短,寿匾被拿走当做集体粮仓的隔板。所幸,左侧房屋因给贫下中农居住,并未受到破坏,这也是现在屋里的老物件总是左侧保存完好,右侧缺失或残破的原因。

 

在讲述这段历史时,周永萼数次起身,为我们一一指出历史在房子上留下的诸多残痕。

 

周永萼宅窗花上的破损痕迹

 

上世纪70年代,周永萼在一次集体工程中结识了石匠师傅徐尚平,跟随他前往地袍、尧上从事石匠工作。在家学传统的熏陶下,即使仅在幼年时接受过短暂的书法教育,周永萼依然能写出一手好字。他很自豪地表示,他打碑不用书法先生写字,自己就可以。当我们提出希望能展示一下石匠技艺时,老人现场在一块石板上刻下了“楼上”二字。

 

2023年春,经申报,周永萼被评为石匠技艺县级非遗传承人。

 

周永萼展示石匠技艺

 

石匠技艺的收入,帮助他养大了3儿4女,其子周衡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次子周政文任教于铜仁学院美术系,并创办了楼上村养正书院国学班。上世纪80年代,周永萼一家赎回了左侧老宅,买回了两块牌匾重新挂回正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历史上的样子。2013年,楼上村古建筑群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周永萼宅作为重要民居建筑成为文物保护的对象。

 

 

周永萼口述采集

 

 

当被问到,你对这栋房子最深刻的记忆是什么?你觉得老宅对你们一家人有什么样的意义?周永萼只是笑笑说“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但提及那些岁月里的往事,在今天和村庄后辈的讲述中,还是如数家珍。

 

周政文口述采集

 

 

在周政文的记忆里,自己最早的书法艺术启蒙,正是来自老宅中的雕花匾额。本世纪初,家里也曾想过拆房重建,但考虑到老宅从清代留存到现在,整个寨里像这样保存完整的明清民居,可能不超过1/3。

 

他认为,“一家房子它就是一个记忆,是一种文化的记忆,也是一种文化的浓缩,是当时农耕文化、教育等方方面面的一个缩影,拆一栋这种房子就少了一些存在的载体。”

 

周永萼宅正面图

 

主持这两场访谈的是村里刚刚被录取的大学生周富婷,自初中开始,她便外出求学,一年回村时间不过月余。按照周氏字辈,她称呼周永萼为“高祖”,称周政文为“祖祖”(为曾祖辈)。在这两场家族代际对话中,我们窥见的是村落中一座普通民居的兴衰变迁,功能、性质的转变积累,居住者的使用与认知,共同建构了其作为遗产的当下。

 

 

02

从庙宇到学堂:梓潼宫口述史调查

 

 

楼上村梓潼宫,始建于明朝晚期,是楼上现存最早、建筑规模最大的庙宇,位于村头龟背山的顶部,建筑面积约500平方米,现存正殿及南北两厢、庭院、后殿。历史上村民称为“梓潼阁”,曾有僧人、道士住寺管理,为佛、道信仰融合的乡村寺庙。楼上村周氏家族曾专设土地为庙产,用于维系梓潼阁运转用度。

 

自清代起,楼上周氏在梓潼阁开办私塾教育,1926年改办新式学堂,时称“保民学校”。新中国成立后,学校几经变革,1974年更名为“联合学校”,同年开设初中。1979年,楼上村内的联合学校转为公办,办学规模进一步扩大,为满足教学所需,村民通过集资、请求政府拨款等方式,在梓潼宫附近修建砖木结构平房数间,以及操场、围墙等设施,上世纪九十年代,梓潼宫正殿、后殿不再充当教室所用。

 

2004年,铜仁地区文管办组织专家对梓潼宫古建筑群进行测绘、维修,正式进入文物保护的阶段。百年间,楼上村梓潼宫几经变革,以不同的功能形象出现在每一代村民的集体记忆中。

 

 

梓潼宫正面图

 

对于梓潼宫的口述史调查,选取了村中曾于梓潼宫学校就读的老、中、青三代学生为访谈对象,就梓潼宫遗产记忆、价值认知、保护诉求等主题展开对话。其中楼上村青年学生周娅,同时作为访谈者与被访谈者参与其中,向我们诉说了她在这期间的触动。

 

梓潼宫口述史采集计划

 

周华昌访谈

 

村民周华昌告诉周娅,自己上学时,教室就设在梓潼宫的正殿里,那时候还是黄泥巴地,屋顶直接是瓦片,未铺木板隔开。所以上课的时候,总有瓦片、灰尘掉落下来,自己和同学们就要经常去捡瓦、平地。

 

文革期间,梓潼宫里已经基本没有神像了,但学生们依然相信正殿中间一处是有菩萨保佑的神圣位置,大家都不敢靠近。

 

1984年,周华昌中学毕业后,便开始在楼上村委工作,直到2007年。这23年间,从扩建新修校舍、小学搬离梓潼宫、村民集资在此创办国学书院,到组织梓潼宫古建筑群文物测绘、数次修缮,他都亲身参与其中。

 

在周华昌看来,梓潼宫对楼上来说,是一处文化传承的基地,“我们的家族文化、我们对神灵的敬重,有它在,就能把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文化一代代传承下去。”

 

周昌井口述采集

 

到村民周昌井上学时,主要的上课场所已经从正殿搬到旁边80年代新修的六间木房校舍中。访谈中,周昌井反复和周娅提起,“这是附近十里八乡最大的公办学校,只有楼上有噻。”

 

在他的记忆里,80、90年代的时候,梓潼宫上面总是热热闹闹的,老师、村民晚上都会上去,到金银桂下乘凉闲聊。后来他外出打工,再回来时,学校已经搬离,那一片逐渐沉寂下来。

 

对周昌井这一代人来说,梓潼宫是楼上独有的,附近最大的一所公办学校。而在22岁的大学生周娅的印象里,梓潼宫是一个一年只有少数时候才开放的普通村庙。

 

周娅说,“小时候,最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来梓潼宫里找当时住在里面的道长玩,和他一起看电视。”后来,自己外出求学,梓潼宫就去的少了。

 

在主持完两场口述调查后,周娅发现自己原来从未真正了解过这幢和楼上周氏一样历史悠久的庙宇建筑,无论是修建历史,还是学堂过往,自己从前都不清楚。

 

周娅口述采集

 

村庙是一种农耕文明背景下的社区崇拜,通常会祈求农业生产上的护佑,或生活上的平安,而它更重要的功能在于增强社区成员的共同体意识。楼上村梓潼宫得名于正殿主神“七曲文昌梓潼帝君”,对楼上村民来说,主要祈求的是耕读兴学、文脉延续,其重修过程和存续本身就显现了传统文化资源的承接和变迁。

 

 

03

非物质遗产:楼上清明会民俗口述史调查

 

 

楼上清明会民俗由来已久,原本是周氏各房派小规模进行的祭祖扫墓活动。2005年前后,为配合旅游发展的需求,营造出具有特色的地方民俗文化活动,当地政府资助楼上周氏扩大“清明会”规模,逐渐演变为楼上、代山、灯坪三村周氏共同举办,参与者达到千余人,成为融入玩花灯、舞毛龙、说春等传统演艺的大型民俗活动。

 

2022年,楼上村在石阡县第六批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申报中,将周银昌列为此项非遗民俗的传承人。

 

 

清明会民俗口述史采集计划

 

楼上清明会举办流程:

一、宗祠祭祀:周氏在世的8辈人中各出一位代表参与,奉上祭品、上香烧纸、齐诵《祭祖文》。

二、扫墓:携带酒食香烛、前往一世祖周伯泉等历代先祖坟墓,挂青拜扫。

三、民俗文化表演:在戏楼处举办玩花灯、舞毛龙、傩戏、说春等传统演艺活动。

四、宗族聚会:合族聚餐。

 

 

周银昌手抄符式唱词

 

周银昌口述采集

 

2005年之前,村民周银昌一直在浙江务工,回到楼上后,协助周政文一同创办了村里的国学书院。后去思南县拜师父、学技艺,成为了村里的阴阳先生,现楼上村民居正房所供汝南堂香火两侧所贴的楹联大多出自他手。

 

 

周银昌口述采集

 

大学生周梅作为这一场口述史的访谈者,当她提问“叔觉得村里为什么要把清明会民俗申报成非遗来保护?”周银昌举了一个写香火的例子作答,“我们学的这些,我想传承下去,首先一点,也难找啷个人,我们周边,写香火、迎喜神,好多都已经失传了,有事情还要来我们村找。”

 

在他看来,现在的清明会,是把楼上以前那些散落的传统活动拾掇起来,更完善、更好地保护延续。他认为清明会对楼上的意义有三点:其一,清明会规模盛大,显示出周家的团结氛围;其二,让后辈都知道先辈的故事、祖坟的位置,代代传承;其三,可以帮助楼上的发展,吸引外来者。

 

周银昌介绍楼上村地理环境

 

2007年,世界遗产委员会(WHC)将全球战略中的“4C”(即Conservation, Credibility, Capacity, Communication)改为“5C”,新增了“Community”,关注社区参与与交流。2009年,ICCROM建立起基于非西方保护实践的活态遗产保护方法(LHA),强调核心社区的作用。

 

文化遗产的保护既需要社会的共同关注,更离不开当地社区的积极参与。尤其是具有典型活态特征的乡村遗产,一方面要引导遗产地居民真正认识遗产、理解遗产、尊重遗产,形成遗产保护的自觉;另一方面,也需要充分尊重社区居民的文化权利,他们对遗产的情感表达和内涵阐释,本身就是遗产价值的组成部分。

 

近年来,村落文化的活态延续受到挑战。城镇化与现代工业的迅猛发展,带来人口外流、乡村空巢与传统消逝,即使楼上村处于国保、历史文化名村、传统村落的多重保护体系下,社区中的村民也仍缺乏充分了解与表达的途径。

 

活态遗产社区中的村民个体、普通符号、日常活动与习惯不断标记和提醒着遗产认同的内涵,是建立遗产地社区从保护到发展衔接的内生动力的细微源泉。此次村民工作坊的“口述楼上”版块,尝试与村中的青少年学生一起,建立主动了解历史、询问历史、传讲历史的兴趣与方法,并记录关于乡村遗产记忆的文字和影像资料。他们踊跃的参与和新奇的体验只是开端,以此打破“村民无知”“乡村无聊”的认知,建立起对于家乡历史求知的习惯与敬畏的态度,在更长的时间里或能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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